武汉除夕故事:照顾发烧的丈夫,妻子穿上一次性塑料雨衣 | 深度报道
记者/佟晓宇 韩谦 实习记者/胡琪琛 陈威敬
编辑/刘汨 图片来源/ 澎湃新闻 胡琪琛
1月23日上午,即将关闭进站口的汉口火车站
除夕夜,我们和五个还在武汉的人聊了聊,听他们讲述了自出城交通关闭之后,两天两夜所经历的种种。
每个人留下的理由都不一样,有的只是抱着“不想打搅别人”的念头,独自面对空荡荡的街道;有的是因为岗位需要,不想被看成“逃兵”;还有的刚刚回到故乡,一点都不后悔,认为“至少有爱的人在旁边”。
当然也有些人,无论出城交通是否关闭,都无法离开。家人已经躺在发热门诊几天几夜,因为无法确诊,迟迟不能进入隔离病房。相比来去的自由,他们更想得到一个安全有效的就医环境。
在这座城市关闭了大多数出口之后,紧随而至的春节,让留在这里的人们不管怎样还是想得到一声祝福,不说快乐,但求健康、平安。
武汉出城方向高速出现拥堵
超市里排起长队抢购绿叶菜
方亦原本就没打算离开武汉,但当23号早上看到主要出城交通方式被关闭的消息时,他还是有些慌了。
手机里的那条短信告诉方亦,这座城市通往外界的公共交通出口,即将在上午10点关闭。紧接着,新闻又推送了一条消息,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患者,人数再次上升。
在这之前,方亦就读的学校已经有了确诊病例,方亦没有住在为留校学生统一安排的宿舍里,而是选择和女朋友在外面租了间房子。22号那天,他退掉了回恩施老家的火车票,“这时候不该出去打搅别人,就在这自行隔离吧。”
“封城”的消息公布后,辅导员让方亦想办法离开武汉城区,先去周边的地方,然后再转道离开。方亦也动了“走”的心思,他查了查去往武汉周边城市的车票,全卖完了。
既然走不了,还得为后面的生活做准备。早上八点多,方亦去租住地附近的超市买菜,距离出城交通关闭还有两个小时,每个收银台前都排起了长队。最受欢迎的是绿叶菜,货架很快空了,方亦身旁的人装满一车结了账后,回来又推了一车。方亦自己只挑了耐放的土豆和花椰菜,还囤了些泡面。
除夕的晚上,方亦待在屋里哪也没去,他说自己独惯了,没有特意和家里联络。但他还是按老家的习惯买好了一袋汤圆,准备初一煮给自己吃。
武汉超市里选购蔬菜的人们
隔着口罩,闻到消毒水的味道
康康的妹妹是一名护士,工作的医院也负责收治发热病人,妹妹要一直上班到除夕。康康和父母因此没有回陕西老家,陪妹妹一起留在武汉过年。
母亲看到视频里康康妹妹穿着防护服的样子,背地里抹了眼泪,转过头又跟妹妹说:“没关系,我们都支持你,还有那么多人在一线呢。”
康康的父母在武汉开了家水果超市,几天前已经不敢出去进货了。他们停止了门店的对外营业,改成了在线上销售。他们在店门口放了个消毒过的箱子,水果装在里面,外卖员直接从箱子上取货。
23号早上5点40分,妹妹起床准备去医院上班,告诉了康康要出城交通关闭的消息。天亮以后,康康和母亲去超市买菜,同样看到了抢购的一幕,“菜基本上也是被哄抢的状态,人很多,短的队要排半个小时,长的要一个小时”。
对于关闭出城交通的决定,康康表示理解,但她觉得消息来得有些突然,让人们没有适应的过程,像这样一窝蜂到了超市里,可能会造成更大人群聚集的风险。隔着口罩,康康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,也感受到了紧张,“所有人都想赶快买完东西,赶紧离开这里。”
她碰见一个小女孩,好像是滞留在了武汉,在货柜旁急匆匆和家里人视频,请教怎么做饭,“不知道排骨怎么烧,只会烧素菜。”
在超市里,康康还遇到了两个没戴口罩的人,她很生气,上去质问,对方一脸茫然地看着她。回去的路上,康康也看到了还有零星没戴口罩的人,大都是上了年纪的。
康康生气的原因在于,她认为所有人都该意识到戴口罩的重要。在康康学校附近的一个药店,买口罩的队伍排了有二三十个人,她准备在网上再买些口罩,选了武汉的地址后,显示着:“本地区不配送”。
连续两天,康康都能收到很多亲友的信息,除了春节的问候,还有一层对她身处武汉特殊的关心。康康不大喜欢这种感觉,自己好像被当成了另类看待,“这让我压力更大了。”
她尝试静下来看会书,但是总忍不住想关注最新的消息,朋友半开玩笑似的关心再次出现,“你现在别想什么学习的事了,吃好喝好,把免疫系统和循环系统调节好,就是最大的贡献”。
康康家连续好几天一直都在吃素,“不敢吃肉,心里膈应”,除夕的年夜饭也没有肉。
赶上妹妹不值班,妈妈包了饺子。吃饭时妈妈说,明年一定好好过个年。康康偷偷许了愿望,“一切都赶紧好起来,可以自由自在的,想吃什么吃什么,想见谁就见谁”。
一些加油站开始排队
下月产检的医院,在地图上被标红
1月23号上午,胡杨也加入到了抢购的人潮中。相比其他人,正在孕期的胡杨,在吃喝上更不能马虎。
胡杨的下次产检在2月28号,是一次排畸检查,如果这段时间不能检查,以后就查不出来了。她有些担心,产检医院所在的位置患病人数不少,在一张统计图上,那个区域被标成了红色。
胡杨听邻居说,同住的小区也有人感染了新型肺炎,她不能确定真假,每天大量的信息通过网络涌到她眼前,“现在已经分不清楚了什么是谣言,什么是真相了”。不管外面的情势如何,胡杨家里已经立起了一些规矩:出门要带两层口罩,回来用洗手液洗手、淡盐水漱口,衣服裤子全挂在阳台上吹……
胡杨和老公都是机场一线工作人员,往年的春节,两人大多在岗位上度过,每天的睡眠时间有限。今年除夕两人也都排了班,因为怀孕,胡杨已经在家里休息了五天,家人担心她和孩子,每天都催她接着请假。
运送物资的航班还要在武汉落地,空域也有航班经过。胡杨离不开岗位,即便为了孩子,她也不好意思跟领导开口,“大家都在上班,我不想一个人当逃兵。”
空空荡荡的街道
穿上一次性塑料雨衣,当防护服
吃完饭,刘萍又回到住处给丈夫煮了颗鸡蛋,还带了些面包去医院。丈夫躺在病床上几天,只吃些干粮,刘萍担心他营养跟不上。
前一天听到关闭出城交通的消息,刘萍没什么别的想法,她本来也不可能离开这里。丈夫王强在1月14日开始发烧,17日在武汉一家三甲医院拍胸片及CT,确诊为病毒性肺炎。为了防止感染家里的老人和小孩,夫妻俩开始在外租房。在打了三天点滴后,王强仍然高烧38℃多,咳出的痰里还带着血。21日,拨打120急救电话后,王强被送到一家发热门诊定点医院,在次日上午10点多住进了急诊病房。
关闭出城交通后,刘萍唯一担心的是物资紧缺,她去附近超市买了些燕麦片、面包、泡面,还花150元买到了100个医用口罩,以及超市里的最后三件一次性塑料雨衣。她觉得,没有防护服,穿着雨衣总比没有任何隔离要强。
在刘萍提供的医院视频内,急诊室内病人未做任何隔离措施,陪护家属大多只佩戴一次性医用口罩。急诊室走廊的椅子上,坐满了输液的患者,再往前走一些,便是门诊大厅。
刘萍问过医生,丈夫什么时候能进入隔离病房,答复是,目前还在腾床。王强至今也未能确诊为此次的新型肺炎,“医生说他们没法做那个检测。”
刘萍已经10天没回家了,家里6岁的儿子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。在送丈夫就诊前,刘萍已经开始准备迎接春节,她早早打扫完房间,布置上了鲜花。按照往年的习惯,她还会让儿子写上一副对联贴在家里,“今年没能来得及”。
母亲和弟弟给刘萍打来电话,想过来看看她,“我不敢告诉他们我的住处,要是我被传染了,再传染给他们怎么办?”
扔在地上的口罩
刚结婚的哥哥,没有带嫂子回来
整个寒假,周好一直在北京实习,武汉关闭出城交通的前一天,她回到了武汉市郊新洲的家里。她说自己一点都不后悔,“即使真的有什么事,至少爱的人在旁边。”
周好自己家里种了菜,在一个月前也已经囤够了年货。按照以往的习俗,这一定是一个热闹的春节。除夕下午,爸爸就会带着周好和弟弟去贴对联、挂灯笼。零点过后,必须挨家挨户上门拜年,越准时就越有诚意。之后,整个家族看着春晚、吃着年夜饭,十几个人、十几道菜,周好和弟弟是家族里最小的,围着饭桌能收到一圈红包。
但今年除夕,这些情景都没出现,刚结婚的哥哥也没有带嫂子回来。从省内其它地方回家后,周好的表姐一直在洗澡,也明确说,不会来家里吃饭了。周好定在初五的同学聚会同样泡汤了,听到武汉关闭出城交通的消息,一些在外地的同学立刻办理了退票。
周好的爸爸发了一条朋友圈,告知亲友今年不去拜年,也希望大家不要到家里来拜年了。周好把这条朋友圈发给了同学,很多人都跟着转发。
除夕傍晚的时候,周好出门看了看,街上没什么人,除了一家香纸店,大多店铺都关了门。在路边,周好看见,几个用过的口罩被丢在了地上。
(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。图片来自澎湃新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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